“这条鱼我是肯定要钓起来的,终有一天。那十年时间,我能坚持下来所有,都是因为心中有这个念想。”

@迷野

统计卷宗——摸鸡

胖子在雨村一待就是一周,每天都无所事事,却难得没说觉得无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转性了,我是了解他的,断定他这样绝对不是真安分,而是蠢口蠢口欲口动打算搞事情。


今天早上天气不错,我边刷牙边等闷油瓶晨练回来,胖子在洗手间门口探头探脑,我看他一眼,他就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说今天愚人节,问我和小哥想怎么玩。


这句话没什么不对,但他的语气太猥琐,搞得我总觉得这个“玩”字意味深长。


“玩什么玩,”我呛了一下,连忙吐掉嘴里的泡沫问,“别跟我说是去镇上泡吧,不去。”听人说镇里的酒吧在搞愚人节晚会,肯定吵得要命。


胖子嘿嘿道泡什么吧啊,咱摸鸡去。


我正漱口呢,差点没把水直接咽下去,心想肯定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摸金我还知道,摸鸡是什么鬼玩意儿?然而胖子重复了一遍,确确实实是在怂口恿我和闷油瓶一起去摸鸡。


据他说,我们的目标是镇里一家黑心饭馆,这家饭馆生意做得多了,越做越贪,最近拉了一车病死的鸡屯在店里,掺着好鸡肉做麻辣鸡丁之类的菜,好几个客人吃了拉肚子,老板都说是他们自己吃不惯辣。


我前几天还在考虑什么时候跟闷油瓶煲个鸡汤,这会儿听得直犯恶心,问胖子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胖子说他上回去镇里买酒,店里没什么人,看柜台的是个新来的姑娘,在打电口话,一直说长味饭馆的鸡不能吃,胖子一听,呦,长味饭馆,我们也吃过嘛,于是跟她打听了两句,姑娘就悄悄告诉他,说自己家以前是养鸡的,对鸡肉熟得不得了,那家餐馆的鸡丁吃着闻着味道都不对劲,肯定是病死的鸡。


病鸡是绝对不能吃的,煮得再熟也不行,谁知道它生的到底是什么病,要是倒霉,别说拉肚子,新闻里直接吃死的也大有人在。


“那还真是缺了德了,”我对胖子道,“不过既然那姑娘知道,其他人也应该能知道,他们饭馆的鸡怎么还卖得出去?”


胖子摇摇头,“呵呵”冷笑两声,说哪里有人敢传这种事,你知不知道那家饭馆背后的人是谁?


这种话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了,我一下子好奇起来,让他快说。胖子也不吊着我了,直接告诉了我一个名字。


在雨村住久了,即便是再不爱凑热闹管闲事的人,只要保持一定的外出频率,比如买菜,就可能从街坊处听到各式各样的当地传闻。这些传闻一部分是三三两两的大叔大婶讨论的,诸如大壮家的地瓜熟了、二蛋家的媳妇儿跑了那样每天都在变化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另一部分则是传遍东西南北且长时间固定不变的、真正意义上的传口奇。胖子跟我提到的名字源于后者。


我第一次来福建是在十多年口前,旅游,当时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是多山多水,而且山中往往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可能就是受这一点影响,福建这一带的历口史故事有很多都与“匪”有关,传口奇色彩颇为浓厚,其中具代口表性的如民国时期的四大土口匪,就曾经与北洋军阀对峙,几乎让北洋军阀束手无策。此外,闽江下游地区的福州市有一个叫闽侯的下辖县,县内有个洋里乡,乡中有一处南宋遗址,古时候是个很有口意思的土口匪窝,叫梧溪山寨,之所以说有口意思,是因为寨主是女性,人称“江二娘”,在寨中有近百名手下,本领极大,在她的统领下,山寨与官兵对抗三年仍未被攻破,而她本人最后则于重重包围中带着手下凭空逃脱。


到此为止,历口史上这位江二娘的传说就绝迹了,谁也不知道她和手下究竟逃去了哪里,我也是住进雨村后才偶然从当地人口口中得知,江二娘毕竟只是个凡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大批朝口廷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将整个寨子搬空,她当初的“凭空消失”其实是借助悬崖上的百年古树翻到了另一个山头,并且只带走了十余名心腹,其余人马自愿留守山中为她断后。而在逃脱以后,江二娘料想官兵中必定有人会猜到自己的去向,索性隐姓埋名,一路带心腹疾奔南下,在漳州附近的山中重新安营扎寨。只是经过这番波折,原来的梧溪寨已然元气大伤,再难复原当年的气候了,江二娘本人也渐渐心灰意冷,不再参与绿林争斗,最终与自己的一名心腹结合生下了一个男婴,在山中老死一生。


——这些都是老泰告诉我的,除了他恐怕也没有其他村口民愿意和我聊这么久。我听到这里,本来以为是故事的结尾,他却话锋一转,说其中另有玄机。原来,江二娘逝世时,那名男婴也已经长大成口人,且因为从小就听江二娘手下心腹讲起梧溪寨的往事,心中神往,发誓要再立梧溪寨,他辗转前往漳平,壮口大声势立下门户,自成一番光景,历经几世不衰,民国时期,他的后代江大盛还跟随张贞编入东路讨贼军讨口伐陈炯明。


事情的一个重要转折也就在于这个江大盛。民国十九年,军口队财政拮据,在方声涛的指示下,张贞遣派江大盛回漳州大肆种植罂粟,江大盛从中搜刮脂膏后妄图脱离控口制,带着寨中悍匪在山间躲避了七年之久,最终在围剿的炮火中不幸中弹,因为山中没有足够的医口疗条件不治身亡,临终前将一张地形图交到长子江大博手中,嘱咐其带人逃往北山。


北山是一座很不出名的山,这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因为全国各地似乎都能找出一座叫北山的山,而故事里的这一座,在雨村周围的群山当中。


我知道接下来的内容肯定跟雨村有所关联了。果然,根据老泰的叙述,江大博有一个孙口子如今还在雨村附近的镇上生活,叫江闯,听名字像个仗义的江湖好汉,其实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恶口霸,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这样的人放在现代社口会本来是应该被和谐掉的,但江闯和寻常的恶口霸又有一点区别,他很聪明,做起事来恶得狠收得住,能横着走,也能夹口着尾巴低头,你明知道他做了什么,却发现他做事的手法圆口滑得滴水不漏,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就只能作罢了,他也识趣,绝不把事捅大,安安心心在小地方做他的霸王,并且在镇上兴办了各色各样的产业,胖子表示这次的长味饭馆就是其中之一。


类似江闯这样的人物我过去曾经接口触过,根据我的经验,他们和当地人之间往往维持着一种平衡关系,这种关系是外来人和官方都很难插手的,所以我听胖子的意思是他要管这个事情,第一反应就是问他打算做什么,并且提醒了他硬碰硬恐怕行不通。


“都说了,”胖子咧嘴就道,“摸鸡嘛。”


我还是不懂他的意思,胖子就让我赶紧洗完脸,他坐下慢慢跟我说。我胡乱抹了几把,给自己剥了根香蕉,在餐桌旁边吃边听他讲。


胖子的想法很简单——首先,他目前只是通口过第三方听说了消息,还不知道饭馆那边具体的情况,所以必须暗中去摸个虚实,美其名曰摸鸡,之后如果发现那姑娘所言非虚,第二天就上口门踢馆;其次,根据胖子的猜测,江闯手底下产业那么广,长味饭馆可能并不是他本人直接在看,如果病鸡的事情不是江闯本人的意思,那么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如果是他的意思呢?”我问。


“那就把他揪出来,踢爆他的鸡和蛋。”胖子道。


我无语道:“说得容易,假如你去了之后发现是那姑娘搞错了、饭馆根本没问题,你又被人当场抓口住了,这怎么算?”


“你少乌鸦嘴,”胖子瞪我一眼,“假如什么假如,胖爷我既然决定了,那就说明这事情肯定有搞头。”


我听了就有点无奈。虽然我觉得胖子早晚要搞事,也做好了被他拉入伙的打算,可这事儿实在不太靠谱,何况我们跟村里人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如果这次再被抓包,估计连镇里都不能幸免。


不过话又说回来,胖子其实是个很心细的人,不会轻易冒险,之所以这么坚决,一定有一些特别的理由。


比如?


我转转眼珠,脑海里一下子有了个想法,揶揄他道:“以前可没见你对行侠仗义这么感兴趣。怎么,看上那姑娘水灵,跟人吹了牛皮了?”


胖子听了顿时骂骂咧咧发起火来,嚷嚷道:“吹你大口爷的牛皮,胖爷我像是那种人吗?还不是怕你和小哥以后吃亏——你当那姓江口的霸王龙跟你一样木疙瘩脑袋?恐怕你搬进来第一天人就摸过你的底细了,就是可能没摸出来,或者说摸错了,后来又看你就会盘个土楼收腊肉,不像个聪明人,才放了你一马,不然你们早撞上打起来了,我现在想拦都拦不住。”


我看他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得八口九不离十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听前面感觉还有点在理,听到后来那句“才放了你一马”就不高兴了,反驳道:“什么放不放的,有小哥在,他千军万马都过不来。”


“你这小年轻听人话怎么就抓不住重点?”胖子怒道,“胖爷我的意思是说,姓江口的已经暗里盯上你和小哥很久了,现在咱主动出击,等于说是个下马威,让人知道咱不是好惹的,顺便还给街坊邻居做件好事儿——总之你丫甭废话了,干不干一个字!关键时候犯怂,以后别说跟哥是兄弟。”


我听他都自称哥了,笑骂道:“都一个字了我他娘的还能选什么……你问过小哥没有?”


“这还问个鸟,你干口他肯定也干,”胖子说得理直气壮,“不信你——哎,小哥!”


我一边在心里说肯定个屁,闷油瓶过年的时候连杀鸡都杀错了,偷鸡万一偷到自家怎么办,一边顺着他喊的方向望去。闷油瓶已经回来了,看样子是跑了个爽,身上的运口动背心因为汗湿有好几处都紧紧黏着肉,再被正对面窗户那边的光线一照,整个人都是亮的。


我不由得呆了一下,然后想到他应该要冲澡,就主动去卧室帮他拿了换洗的衣服。他接过衣服看了看桌上的香蕉皮,问我吃过早饭没有,我心虚地摸口摸鼻子,自觉溜去厨房了,身后胖子又开始“啧啧啧”啧个不停。


等闷油瓶洗完澡,我也刚好吃完早饭收拾了碗筷,三人在桌边进一步商议胖子的“摸鸡”方案。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怕闷油瓶嫌弃我们胡闹,因此胖子一边说我就一边补充,什么侠肝义胆精忠报国,总之尽量把这个行动形容得高尚正义一点,后来发现闷油瓶其实根本不care,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中间还指出了几处纰漏,最后问我楼下桶里养的鲫鱼什么时候杀。我脑子还没转过来,被问得茫然,张口道今天吧,他就点点头,径自下楼去杀鱼了,很随性的样子。


“小哥的反应不太对劲,”我目送他离开的淡定背影,忍不住问胖子,“你刚才说明白没有,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是去摸鸡,不是去摸金?”


胖子斜睨我一眼道:“够了啊,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说半天拎不清?我的意思人小哥听两句就明白了。”


“你他娘的才拎不清,”我骂道,“我是说小哥答应得太爽口快了——你想,以前他要有这么听话,我们俩得省多少心。”


胖子道:“你可拉倒吧,还给你省心,你自个儿不给人家添乱就阿弥陀佛了。”末了又道:“说了多少遍让你别怂,搞对象要趁早,现在知道后悔了?”


我听他越扯越不着边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他,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闷油瓶难不成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一口答应的?我的乖乖,在我记忆里,我从认识他起几乎就是被他一路教育过来的,如今他不但不拦我,居然还同意随我一起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完全是翻身农口奴把歌唱了嘛,要不是已经没有必要了,我真想把那些当年只敢在脑子里想想的事情(比如西班牙大苍蝇)都拿出来实践一遍。


当天晚上,按照胖子的计划,我们三个早早地吃了晚饭,换了轻便的衣服一起去镇上闲逛。起初是在广口场上看一群妈妈婶口婶跳舞,后来胖子觉得无聊,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酒吧坐坐,我问过闷油瓶,他没有异口议,我们就决定随便挑一家进去喝两杯。


镇上像样的酒吧一共四家,今天全在办愚人节晚会,生意竞争相当激烈,连门口的霓虹灯都在比谁更闪亮,有些人原本是过路的,被门口的服口务员忽悠了几句,钱包是怎么交出去的都不知道。我们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家,立即有人热情地迎上来,一边介绍活动,一边给我们递那种遮住嘴巴以上部分的面具,说每人一百入场费,戴上面具就能进去,不用保底消费。


入场费倒是无所谓,我还没穷到泡不起吧的程度,只是那些面具实在有点蠢,没个能看的。我本来想问胖子要不要换一家,结果转头发现他已经准备掏口袋了,只好趁他还没注意,率先给闷油瓶抢下一个勉强还有几分威风的狗头。


——其实我也就是见服口务员手里的面具不多了,而且狗头只剩最后一个,所以赶紧先给闷油瓶再说,给完才发现,剩下给我和胖子的何止是不多了,看来看去,只有猪头和不知道什么头。


结果可想而知,我和胖子就那么站在酒吧外展开了激烈斗口争——谁也不愿意戴个猪头进酒吧,更何况那上面还有个猪鼻子。服口务员在一边估计是怕我们真打起来,连忙说他那儿还有鸡头,问我们谁要,我和胖子谁都不理他,最后还是闷油瓶一下子把手里的狗头面具戴到我头上,自己拿着猪头进去了,我跟在后面,又被胖子一顿鄙视。


“你看你,这么多年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胖子边拉面具后面的松紧带边说,这回我瞧清楚了,那是个驴头,“每次出门就你他娘的事儿多,丢不丢人。”


我怒道:“丢你祖口宗个大驴脑袋,我要不出手你肯定要给小哥戴猪头,你就说是不是吧!”


“哎呦,小哥他爱戴哪个是他的事,我哪管得住——不过你可千万别丢我祖口宗,我祖口宗不知道几千年口前入土的,你一丢准起尸,到时候咱们都死翘翘。”说到这里,胖子蓦地一顿,嘿嘿笑了起来,“再说驴怎么了,听过潘驴邓少闲没有,多少男人的追求,胖爷我现在能占其中一样也不赖。”


此时我们刚好走完过道,即将进入酒吧正厅,我看闷油瓶戴着猪头面具直接就要往里走,也没工夫再跟胖子放嘴炮了,大步冲过去一把将他拉住,把自己的狗头交给他道:“小哥,你拿去。”


闷油瓶回头来看我,有点不解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伸手就去揭他脸上的猪头面具,被他躲开了。


“这……你不合适。”我憋了一会儿,只好说道。


虽然我以前经常往他身上动歪脑筋,但真的看见他戴个猪头面具站在我面前,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大概是明白了我的用意,闷油瓶摇摇头说没事,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戴那个好。”然后扶了扶自己脸上被我弄歪的面具,大大方方走进去了,剩下我在原地莫名其妙:好?好什么好?直到胖子叫了我一声“吴小狗”我才大骂着跟上。


进去以后,我发现大家的面具其实都差不多糟,乍一眼简直群口魔乱舞,我们三个谁也不比谁糟糕,于是渐渐放松口下来,三人在吧台叫了三扎黑啤,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慢慢喝。


这里虽然是镇上,比雨村繁华得多,但到底比不得市里,黑啤的味道似乎也不太正宗,不但没有麦芽香,还隐隐冒着一股奇怪的酸味,我喝了几口就没兴致了,问胖子到底几点行动。胖子一向话最多——估计消耗过大,抄起杯子一通牛饮,也不在乎味道好不好,直说你丫急什么,我们是去摸鸡,你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现在才几点,是适合摸鸡的时候吗?说完居然端着杯子站起身,径自往热闹的地方去了。


我听他一口一个“摸鸡”说得还挺自豪挺响亮,估计再这样下去全世界没人不知道了,只好由他去浪,自己又把视线放在了闷油瓶的面具上。


“小哥,”看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道,“反正我们不玩这套,不戴也没关系的。”


闷油瓶依言摘下了那个其丑无比的面具,露口出了原来我熟悉的脸。他淡淡扫我一眼,低下去喝了一口黑啤,再抬头时,唇角有一点水渍沿着下巴直往脖子跑,他不在意,我倒是替他觉得痒,于是伸手过去抹了一下,他不知是因为条件反射还是什么,一把扣住我的手腕,侧过脸来看我。


我很想解释自己没有非礼他,但这时旁边恰好走过去两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偷偷往我们这边瞥了好几眼,我一下子警觉起来,轻声道:“晚上要办事,在这儿露脸可能还是不太方便。”


闷油瓶“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又把面具戴上了。只是这一次我始终在被他的嘴吸引注意力,连上面那半个猪头看着都顺眼了许多,甚至于再看下去,我很有可能会想到一些别的什么事。


为了避免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小差,我赶紧喝了口酒,尽管味道不太好,总能让我冷静一下。正喝着,胖子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穿工作服的姑娘,应该是店里的服口务员。


我本来以为是胖子闯了祸、现在人家服口务员要把我们赶走,可等他们走到跟前,看情形又不像。随后,那姑娘从胖子身后走出来、抬起头还没说话,我一见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搞的,云彩还活着?


这当然不可能,我是亲眼见过云彩尸体的,只是眼前这个姑娘和云彩太像了,眼睛鼻子嘴巴,几乎都一模一样,只是比云彩矮一点,也瘦一点。


胖子在旁边咳嗽一声,我回过神来,忍不住侧头看他,胖子故意没和我对视,介绍说这是徐妙,也就是那天告诉他长味饭馆有问题的姑娘,家里出了事,晚上在酒吧打临时工。


徐妙见到我们有些局促,没多说什么,只对我们礼貌地笑了一下——她笑起来左脸有一个酒窝,看起来顿时和云彩不一样了。


胖子就道:“妹儿,你别紧张,这两位都是我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你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说着就过来偷偷掐了我一下。


我知道他的意思,坐回椅子上,叫徐妙也坐,四人刚好围成一桌。徐妙恐怕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们看了她一会儿,她低下头,眼圈马上红了,憋都憋不住,胖子见状立即打圆场,边递纸巾边说哎哟不行啊,天真小哥你们那面具太丑,快走远点,看把人姑娘眼睛辣得。


徐妙被逗得笑了一声,情绪好了一些,她攥紧手里的纸巾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说起自己的事情。


原来,徐妙并不是福建人,她老家在湖南农村,家里拼死拼活养她到十八岁,实在没钱再供她上大学,她又不甘心待在村里,于是一个人跑出来打工,四年里辗转到过很多地方,最后在福建这个镇上认识了一个大她三岁的小伙子,姓孙,叫孙新阳,模样周正,人也良善。认识以后两人渐渐谈了恋爱,谈到后来彼此都觉得差不多了,就和家里父母商量结婚。


孙新阳是本地人,在本地有些家底,父母也宽厚,不要求徐妙那边带什么东西,因此两人很快就商量好,决定农历二月十二、也就是3月20号春分那天领证,再办个简单的婚宴。


——如果事情都按照计划中的发展,那这个结局算是皆大欢喜,她现在也就不会红着眼圈坐在我们面前了,坏就坏在15号那天,孙新阳突然没了踪影。


我回忆了一下,那天我在老泰的店里帮忙,没出过村,倒是前一天还趁着天气回暖跟闷油瓶出去转了两圈,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异常,只有对面山头有点冒烟,不过后来渐渐没了,我想可能是有人烧垃口圾,没放在心上。而根据徐妙说的,孙新阳前一天没有任何异常表现,还提出要给她买戒指,陪她一起去店里看了款式,可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孙新阳都没有再联口系过她,发短信也不回。


起初,徐妙怕孙新阳是在忙,不好意思总是打扰,又两天过去才真正开始慌起来,无奈之下给孙新阳家里打了电口话,电口话是孙新阳父母接的,说孙新阳这些天都不在家,他们还以为自家儿子是和准儿媳待在一起。


这下双方都开始觉得蹊跷了,徐妙找到孙新阳工作的单位也就是镇上的一家汽车修理厂问情况,结果打听了一圈都没人清楚,人事经理还问她,说孙新阳不是请了婚假结婚去了吗。


“现在过去半个多月了,派口出口所也跑了好几趟,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徐妙苦笑,“他要是真不想跟我结婚,说个明白也成,现在这样不光我急,他爸妈也难安稳,听说头发都白得不成样子了……前几天好不容易放宽心跟朋友去长味饭馆吃了一顿,老太太又把身口体吃坏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老人一病起来情况往往会比年轻人糟,徐妙怕出好歹,就临时找了酒吧的夜班工作,虽然她一个快嫁人的姑娘,在酒吧打夜工传出去可能名声不太好,但毕竟工口资高,万一老太太真的病到要动家底的地步,她能帮上一点儿是一点儿。


说到这里,她的情况基本已经交代完了,我也差不多明白了为什么胖子那么坚决地要管长味饭馆那件事。但饭馆的事归一盘,孙新阳失踪的事又另归一盘,胖子把人叫过来说事,难道是连这盘也要管?


虽然我也对徐妙的遭遇感到同情,但这种事情真不是轻易能应承的。我头疼地看了一眼闷油瓶,他低着头、垂着眼睫,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什么反应,我怕自己手一戳他直接睡倒在桌上,弄得太尴尬,不敢动他,只好问胖子:“你怎么想?”


问完我就后悔了,而胖子好像就在等我问他一样,立即对徐妙道:“大妹子你放心,能帮忙的我们哥几个绝对帮忙——不就找个人嘛,肯定给你找到。”


徐妙一听就呆住了,然后眼泪直接涌了下来,而我的头更痛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等徐妙走开继续去工作,我就一直盯着胖子看,胖子被我看得不自在,“啧”了一声道:“你也别那样瞧我,我知道这事儿麻烦,到时候不用劳烦你和小哥,我自己能行。”


“行你个驴蛋口蛋!”我骂道,随后又放缓了语气,委婉道,“是兄弟才提醒你一句,别犯傻。”


胖子不作声,但我想他心里是清楚的。


之后我们还是坐在原位,但不再喝酒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纯闲聊,胖子依旧是话最多的那个,不过没有再瞎跑火车,而是像讲故事一样说了很多我们以前经历过的事,如果旁边有人听到,估计会以为我们在念小说。


这样聊到凌晨一点,我们离开座位,穿过酒吧狂欢的人群,走进了最角落的一个洗手间,里面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海报,胖子过去一张张地揭开看,最后找到一块最松动的瓷砖,让闷油瓶直接抠下来,把三人的面具藏进去,再重新贴上口海报,瓷砖丢在门后,表面看起来一点痕迹也没有。


——这是胖子的主意,说是等会儿从饭馆出来,我们还得回酒吧在人前晃一晃,作为那什么,不在场证明。


做完这些,我们摸口到酒吧的后门。那里的门卫已经睡着了,门只开了一个小口子,我们几乎是硬生生挤出去的,胖子还被卡了好一会儿。


相比酒吧里的热闹,外面显得冷清许多,大街上基本见不到人影,个别几个人也是喝得烂醉,急着把自己塞口进出租车回家的。我们三个选了一条没装路灯的小路,藏在黑影里慢慢地朝长味饭馆的方向走,胖子走在我前面,探头探脑,很兴口奋的样子,一看就十分可疑。


我看不下去,忍不住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想提醒他收敛点,结果他被我吓了一跳,骂了声“操”之后才低声道:“天真你大口爷的,走夜路最忌讳拍人肩膀懂不懂,你他娘的读书都读到棺口材板里去了?”


我没好气道:“封口建迷口信,你去问问哪个学校教人这玩意儿。”


结果胖子就拿这点嘀嘀咕咕个没完了,末了还对闷油瓶说我状态不好,一会儿估计得坏事,让闷油瓶好好看着我。闷油瓶一直走在我身后,闻言抓着我的手握了一下,不知道算不算是答应了的意思。


镇上一共没多大地方,我们绕了几条小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附近。长味饭馆的生意做得很开,气派的四层高楼,周围砌墙,墙里还弄了点花花草草,可惜就是打烊太早,不提口供夜宵,否则估计更火爆。现在距离他们打烊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远远从正门看去,除了保安室的灯还亮着,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


我们兜了一圈,摸口到大概是后院的位置,围墙比较高,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我皱了皱眉,问胖子:“你有没有查过这家店的冷库在哪儿?”


胖子还没回答,我感觉身边一阵风起,闷油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借力一跃,像壁虎一样扒到了墙上大约两米高的地方,我被拍得差点直接跪在地上,一抬头,迎面就是他的腚。


我靠,幸好这人是闷油瓶,如果是胖子,我绝对要怀疑他会不会一不小心掉下来,然后一屁口股墩把我坐扁。


在我和胖子的注视中,闷油瓶以一个相当不科学的姿口势贴着墙往上蹭,蹭了大概三四次,忽然一滑,眼看就要直接掉下来,我心中一紧,想都没想就打开手臂去接他,却见他猛地一个发力,在滑口下来的瞬间双手撑住墙面,下口半口身悬空向上一翻,整个人以头部为中心在空中扫了一个圆,一眨眼就弹过了墙头。


墙里传来轻微的落地声和滚动声,胖子压低嗓子叫道:“牛逼!”


我这才愣愣地收回手臂,发了会儿呆,之后围墙上面放下来一根绳子,我感觉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发现是我以前用过的豹筋。


借着这根豹筋,我和胖子也都成功翻进了墙里,闷油瓶已经在里面等我们很久了,我们落地之后他就指了一个方向,轻声道根据建筑外部排气管道的设置来看,冷库应该是在那边。


我心说厉害了我的瓶仔,斗外也能寻龙点穴,而后和胖子两个人跟着他轻手轻脚地往前走。过了草坪就是四层的主建筑,底层是锅炉房和厨房,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一闪一闪亮着灯的监控和防火警报器。我们避开监控的范围,小心翼翼潜了一段路,路上躲过了一两个巡查的保安——我也不知道一家饭馆而已,为什么半夜一点还有保安巡岗——没花多少时间就摸口到厨房朝外的窗户底下。


这回胖子主动请缨顺着水管爬上去开窗,结果力度没把握好,寂静的环境中顿时响起了刺耳的“吱嘎”一声。


胖子立即不动了,我也不动了,大气都不敢出,真跟做贼一样。大约僵持了三分钟左右,附近一直没有人过来查看,胖子才松了口气,轻轻嘟囔了一句“这屁放得有点响”,然后撑着窗口率先跳了进去,我听得哭笑不得,紧跟着第二,闷油瓶断后。


厨房的门是从里面锁的,因为我们直接进了室内,所以打开很轻口松,绕过一排排炉灶后出门,过一条走廊就是冷库。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临进冷库前,胖子提出要留一个人在外面望风,以免发生门从外面自动反口锁的人间惨口剧,除此以外,望风的人最好是能一打十的那种,这样就算碰上巡查的保安也不会有问题。


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觉得最佳人选绝对是闷油瓶没跑了,刚想迈步进去,闷油瓶却突然开口说要让我也留下(可能是怕我关节炎没好全)——这我倒是无所谓,一方面跟闷油瓶待在一起绝对比去看冷库里那些生肉死禽令人舒服多了,另一方面反正也只是看看情况,多我不多少我不少,便一口答应,让胖子自己进去。


胖子估计是太久没搞事还在兴口奋点上,难得没批口评我不讲义气,搓手跺脚地就自己进去了。他进去以后,我和闷油瓶在外面虚掩上口门,四周顿时昏暗下来,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墙上一盏功率非常小的蓝光夜灯,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两边,跟门神一样,彼此都仅能看清一点朦朦胧胧的五官轮廓,还是阿凡达版的。


我本来打算老老实实站着等胖子出来,可他不知道在里面搞什么名堂,足足五分钟了还没动静。我觉得无聊,又不能说太多话,忍不住朝闷油瓶的方向走了几步,凭感觉去拉他的手,中间也不知道自己碰到了哪些地方,最终还是闷油瓶握住了我的,两人才成功接轨。


我有点好奇他是怎么一下捉到我的,于是先把手挣开,自己也尝试着找准了位置再重新去握他的手,结果却一把抓在他大口腿上,又被他捉个正着。这回闷油瓶不松手了,就近凑过来亲我,第一次落在嘴角,第二次才嘴贴嘴正对上,我边和他亲,边乱七八糟地想:这也还是有时候找不准的嘛,应该不是猫头鹰精。


出于形势考虑,我们没有黏得太久,而也就在我们分开的大约两分钟以后,胖子拉门出来了,表情很奇怪,一见面立即叫我们赶紧回酒吧。


之所以说他的表情很奇怪,是因为他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但也不能说是糟糕透顶,和平时比起来难得有些严肃意味,同时却又有点兴口奋。我看得莫名其妙,心想他这“摸鸡”无非就是两个结果:一是那姑娘说的是真的,这里的鸡肉有问题;二是那姑娘在扯淡,这家饭馆是规范营业。可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个,都没道理会让他出现这么矛盾的表情。


难道是冷库里的鸡成精了?没道理啊,现在都建口国几十年了。


这里毕竟不方便详谈,我们仔细地检口查好四周,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之后就一路原途返回,怎么来的怎么去,又挤过原先那所酒吧的后门直奔之前藏面具的洗手间。我们进去时,有一个染着黄毛的小青年正好出来,脸上的面具不知道是黄鼠狼还是什么东西,比闷油瓶那个猪头的还奇葩,他大概是觉得三个大男人结伴上厕所怪稀奇的,还多看了我们好几眼。


等他出去,我们确认了里面再没有别人,胖子就从海报后面摸出三个面具,随手抹了抹灰递给我们。


我一边戴面具、一边终于有机会问他:“你说的鸡呢?摸口到太平洋去了?”


胖子糙糙地回道:“要鸡没有,鸡口巴一条。”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口机,把相册翻出来给我看。


我“啊”了一声,下意识就往闷油瓶那边靠了一下,道:“这不太好吧。”


“不好你大口爷!”胖子起初不明白,明白过来以后怒道,“现在的小年轻思想怎么都这么不健康!你不看拉倒,小哥,你来看。”


闷油瓶依言朝胖子的手口机屏幕上瞥了一眼,我注意到他的神色立刻出现了些微变化,于是也凑上去看,这一看,我直接就在心里“靠”了一下。


虽然颜色等等外在性状都有些奇怪,但从大致轮廓来看,那很像是一只人手。


“……我口操啊,你牛逼了,”我好半天才对胖子道,“公的母的?成精多少年了?哎,我说你这样也不对,摸口摸就让人家摸口摸嘛,要是母的你还赚了,砍手做什么,建口国以后成精很不容易的。”


胖子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问闷油瓶:“小哥,你们在冷库外面是不是撞上脏东西了?天真好好一孩子,怎么说中邪就中邪了。”


我道:“你才中邪了,这不是你砍下来的鸡爪吗?还是只乌骨鸡。”


“你家狗口日的鸡爪长这样!那是厉害了!”胖子简直想直接把我脑袋按进水池里好好洗洗,“睁大眼仔细瞧,再瞧不出来以你的智商也就基本告别倒斗了。”


我心道什么基本告别,老口子早就金盆洗手了,但还是忍不住仔细看了看。经过胖子“倒斗”这个关键词的提示,我看了一会儿,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确实是一只手,但并不是人的手,长着这种手的东西我是见过的,以前在斗里的时候,我甚至还背过,当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这是一只禁婆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胖子,“你从哪儿拍来的照片?”


胖子道:“还能是哪里——就是刚才的冷库。”


我愣了足足五秒钟,然后把他的手口机拿过来看,这次完全看清了,这只禁婆的手之所以能保存下来,是因为封存在冰里,跟它一起被冻着的还有各色各样形状怪异的“手”,有禽类的爪子,也有灵长类和人相类似的手掌。


虽然没认全,但只认出一个禁婆的手就足够让我恶心了——娘的,一家饭馆的冷库怎么说也应该是用来放生鲜的吧,猪牛羊鱼虾,哪怕放了头恐龙我都能接受,但是禁婆手?开玩笑,我以后还怎么敢下馆子?


“我靠,那姑娘说的怪味儿不会是指这个吧?”我忍不住问,“那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还都他娘的是手——小哥,这家店是不是潜伏着你们家粉丝啊,砍手砍上瘾了?”


闷油瓶没做声,胖子摇头说夹进菜里应该不至于,毕竟病鸡肉他也见着了,而且这些东西都收得很隐秘,藏在冷库最里头一面墙的暗格里,他也是无意间才发现的。


“那人是不是小哥家的粉丝我不知道,”他道,“但十有八口九跟咱们是同行。”


“打住,”我马上反驳,“你就你,别咱们,我和小哥现在是正经收腊肉的。”


不过胖子说的其实没错,把这些东西储藏在冷库里的人确实应该是个盗墓贼,而这些东西大概是他的私人收藏——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习惯这样的,但我以前听三叔提起过,有些人下斗不只是会卷走明器,还会猎杀斗里的一些“生物”作为战利品,因此他们通常身手都非常厉害,是队伍里的主力。


我想还好闷油瓶没有这种爱好,不然我们家就成恐怖博物馆了。


“得了吧,你那还叫正经收腊肉,村里的腊肉都快让你抢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村委打了多少个电口话警告你别搞垄断经营,”胖子理直气壮道,“胖爷我才是要正经做口官的。”


我给他打了个“stop”的手势,表示不想跟他打嘴炮,问道:“那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江闯呗!”胖子就道,“除了他还有谁?”


我也觉得江闯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但我还是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在手下一家饭馆的冷库里?他不是土豪吗,难道自己家连个冷库都没有?这土豪不够格啊,有机会拉出来让小花训练训练。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闷油瓶忽然开口道:“不是江闯。”


我和胖子一下子齐刷刷看向他。


“这个人已经死了,”闷油瓶平静道,“姓冯。”


他说得太笃定了,胖子虽然知道闷油瓶不是那种会扯淡的人,还是忍不住怀疑道:“小哥,你怎么连这也知道?那人是你七舅姥爷?”


闷油瓶不作声。


我用胳膊肘捅口了一下胖子,示意他别插嘴,让闷油瓶把话说完。不过总待在洗手间里未免显得过于奇怪,这么晚又不方便打车回家,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到酒吧前台开了个包厢,并且说可能要通宵,让服口务员没事别来打扰我们。


坐进包厢之后,我们开始听闷油瓶叙述他所知道的信息。他首先问我,还记不记得上个月14号、也就是孙新阳失踪的前一天,我们看见对面山头在冒烟。


这我之前就想起来过,于是点点头,心想难道不是烧垃口圾,那烟里另有玄机?如果真有,那会是什么东西,阿拉丁神灯显灵了?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闷油瓶顿了顿,说那其实是有人刻意发出的信号,但因为当时天气条件不够好,烟雾无法上升飘动,火势也不够大,所以不够引人注目,甚至很快就散了。


我心说牛逼了,同样都长了眼睛,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末了忍不住请教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然而闷油瓶摇了摇头,很直白地说自己不是看出来的,而是亲自过去了一趟。


我回忆了一下,当天我们是早上出的门,看到烟时已经是中午,我因为和老泰约好了下午去他店里帮忙,所以得赶时间先走,中饭也没有一起吃,之后和闷油瓶再见面就是傍晚了。现在看来,闷油瓶应该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自己翻了个山头,去对面看了情况。


但为什么他回来以后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闷油瓶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那时的情况。当时因为信号微弱,他很难判断烟雾发出来的具体口位置,所以在去路上颇花了一段时间,而之后等他终于找到了地方,却又发现现场已经被人处理过了,火堆被泥土树枝草草掩盖,在深山里大概没几天就会完全看不出痕迹。四处搜寻过后,他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遗落了一只钱包,钱包里有钥匙和一些现金,再走几步,有一处看起来像是新翻的土。


听到这里,胖子悄悄问我:“小哥不会是挖了人家的坟吧?”


我瞪他一眼道:“挖……就挖了,你挖的还少吗?”


据闷油瓶说,那里足足埋了九个人,都是正值壮年的男人,身上衣服多处被撕扯破损,头部、颈部都有致命伤口,像是遭到了某种猛兽的袭口击。


我想起自己当初在银川附近的遭遇,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心说如果是遇上了蠪侄之类的东西,一下死了九个人倒也不奇怪,不过这边真的会有那种东西吗?


我还在想是什么猛兽,闷油瓶接着又说,这九个人当中,只有四个是因为身上那些抓咬的伤口死的,其他五人都死于枪口杀,有的被子弹横穿太阳穴,半个头盖骨都飞了,土一揭开血口腥味冲天。


他讲得倒是轻描淡写,我反而彻底不淡定了,脱口就道:“你什么都没告诉过我!”


闷油瓶被我打断了叙述,好像没明白我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报警了。”


这四个字直接把我堵傻口逼了,我心说闷油瓶这是在逗我吗,旁边胖子也愣了好一会儿,然后鼓掌道:“那啥,报警好啊,有问题找警口察,良口民典范嘛——小哥你继续啊。”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才继续交代后面的事。


发现尸体以后,闷油瓶就用手口机报了警,在原地等镇上派口出口所的人过来,接着无非就是走那些流程。据说派口出口所的人看到现场也惊呆了,说镇上几十年都没出过这种大案。但奇怪的是,案口件的调口查只持续了两天,期间警方因为没有头绪,还逮着闷油瓶这个报案人打了不少电口话,一遍遍确认案发现场的情况,闷油瓶也从中隐约了解到了一些信息,比如那伙人中有一个人姓冯,是镇上长味饭馆的老板,但这样过了两天,一切调口查突然间全部中断了,整个案口件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这说奇怪,其实也不奇怪,肯定是有人动手把事情压下去了,”胖子道,“但是小哥,你怎么就确定照片里那些东西一定是冯老板的,不是他顶头老大江闯的?”


闷油瓶闻言又给我们抛出一记重型炸口弹,他淡淡道:“江闯不是江家人。”


我看着他,直觉他下一句更劲爆。果然,闷油瓶接着就说,江闯其实是张家某支旁系的外族人,这支旁系运气很差,人丁最单薄,力量也最弱,几乎与普通人无异,尤其是张家分口裂之后,没几代就日渐式微,又恰逢战乱时代,最后只剩下一两个奶娘和一个八岁的孩子,叫张口平海,他们几人为躲避战火四处逃往,偶然上了福建北山,遇到江大博的人,江大博的媳妇不能生,就顺水推舟收养了这个孩子,改姓江,而江平海,也正是江闯的父亲。


“我靠,这也行!”胖子已经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半天才道,“所以你就直接去找他问了?”


闷油瓶摇头,说他原本并不知情,是江闯主动介入了这件事,所以必不可少地和他发生了接口触,也自然而然地发现了他的身份——这里的身份说的不是张家族长,毕竟当年江平海本身就是个外族人,对张家核心的事情并不很了解,自然也不可能对江闯说得太多,因此江闯只是看见闷油瓶的手指,意识到闷油瓶是本家人自己肯定惹不起,所以干脆避重就轻地先交代一些内口情,多多少少表现一下诚意,好拜托闷油瓶不要深究。


按照江闯的说法,江家表面上是土口匪出身,其实从江二娘那一代起就已经开始倒斗,算是个不折不扣的盗墓世家,只是素来行口事低调,所以在道上很少有人听说。当年江大博之所以爽口快地收养了江平海,也有很大的原因是看中江平海是张家人,觉得他应该有过人的天资。可惜事与愿违,江平海虽然比起常人确实略有资质,偏偏对倒斗兴趣全无,只当江大博在世时为了报答养育之恩还勉强下过几回地,之后就彻底撒手不干了,对自己儿子江闯也是明确表示过不让他往那条路上走。


所以到了江闯这代,江家基本已经脱离盗墓了,只是还有几个江大博以前的伙计舍不得这块肥肉,从江平海那时候起就总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儿孙一代子承父业也是如此。这些人都是顽固派,又有一定地位,江闯本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可长味饭馆的冯老板动作实在太大,还扬言要把江闯踢走,打算自己带头重新操持江家的“老本生意”,江闯一听,不得了,不干不行了,才终于带手下上口门削人,一口气搞口垮了大半,仅剩九人逃上山躲了五天,弹尽粮绝山穷水尽,于是放信号投降,不巧的是在等待救援时遇到了三头棕熊,要不是江闯带人出现,估计死的还不止四个。


“这也是倒霉到家了,”我感叹道,“不过当时应该也还有五个人活着,莫非江闯临时改了主意,一口气把那五个也给崩了?”


闷油瓶解释道:“那五人趁乱又想在江闯背后动手报复,被人发现,当场击毙。”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闷油瓶讲这么多话了,听完以后觉得像吃了顿大餐一样畅快淋漓,心情不自觉地好了起来,但还是有点郁闷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告诉我。老实说,他讲故事其实没多少趣味,只是原模原样把事情交代一遍,但我已经习惯了边听他讲、边自己在脑中想象一些细节,所以并不在乎这一点。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没有调口查的必要了,也难怪这次胖子说要去“摸鸡”,闷油瓶表现得那么淡定。


“成了,现在两件事儿搞定了一件,这饭馆等哪天天凉了就倒闭吧,把钱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看病。”胖子道,而后又摇头叹气,“小哥,你面子也忒大了,人家好好的大佬到你跟前愣是成了小弟,可怜啊,可怜。”


我就道:“可怜个屁,那江闯也不是什么善茬。”


胖子嘿嘿道:“夫人你可放心吧,有小哥在,再不是善茬也不敢在你头上找茬。”


我听了马上跳起来打他的头,闹了一会儿,闷油瓶提醒我说手口机响了。


半夜两点谁会给我打电口话?我莫名其妙地摸出手口机,一看屏幕发现居然是村长打来的。


雨村的村长原本是村里最能做腊肉生意的,因为后来被我抢了地位,一直特别不待见我,这会儿半夜给我打电口话,估计是真有什么事情,而且是大事。


接起来一听,事情果然不小,只是未免也太奇葩了。


“小哥,”我叫了闷油瓶一声,“我们出来前大门反口锁了没有?”


闷油瓶道:“锁了。”


我马上舒了口气:“那就好……对了,村长说咱家门前围了一帮黑社口会,全村都被闹醒了,让我们赶紧回去。”


大晚上的车实在不好打,最后我们是坐摩的回的家,到家门口一看,人还真他娘的多,跟看戏一样围了一圈。


我伸手在摩的上“嘀嘀”按了两下喇叭,这摩的又破开得又慢,喇叭倒是很响亮,外围人群的注意力一下子到了我们三个身上,自觉给我们让了条道出来。老泰也在人群里,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时他闺女还伸手拉了我一下,我就对他们笑笑,表示没事。


开玩笑,我们三个每个走路都比黑社口会还带风,不知道是哪家老鼠不长眼,摸口到祖口宗头上来了。


“关根!你自己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村长已经快疯了,看到我马上挤过来质问,“当初你搬进来是怎么跟村委保证的!还有你旁边那个,户口到现在都没上报——”


“哎呀刘村长,有话好好说嘛,”胖子连忙上去打圆场,“我那俩哥们儿就是看你们村,啊,那个,环境优美,民风淳朴,还有那什么……哎,反正特别好,特别喜欢,所以打算在这儿好好养老,那个……嘛,也往村委送了不少了……”他说着,搓了搓右手拇指和食指。


雨村这地方虽然又小又偏,但毕竟也是个正规山村,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搬进来住下的,如果要常住,必须在村委那边登记审核。当初我为了搞定我和闷油瓶的事往村委办公室送过不少东西,还专门给村长包了个最大的红包。


村长听胖子说起这个就词穷了,又怕胖子喊出来说他收我的礼钱,狠狠瞪了我一眼,叫我赶紧解决事情。我脾气上来了也不想跟他客气,直接让他赶紧把村口民都哄回家喝奶去,都围在我家门口像什么样。


说完我也不管他是吹胡子还是瞪眼睛,自顾自跟胖子和闷油瓶挤进了人群内部,好不容易才看到里面被包围的场景:对方大约有八个人,都穿着深色的便服,戴着墨镜,正对着我那土楼大搞特搞,如果我没锁门,估计现在楼都给他们拆了,而他们可能是因为门反口锁了弄不开,所以直接用东西砸烂了我土楼里的几扇窗户,怪不得把村口民都吵醒了。


“好家伙,纯来打架的,让胖爷我先爽爽。”胖子一看就火了,一声招呼没打,直接冲上去就给离我们最近的那个上了一记虎拳,正中背心,那人一下子向前跌了个踉跄,回头看到我们,马上吹了声口哨,可能是在提醒同口伙我们到了。


围观的村口民一看胖子直接动手了,怕一会儿搞起大动静受到波及,也没心思看了,很快就散了大半。而那八个戴墨镜的“黑社口会”则一言不发地朝我们合围了过来,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好像真的就是来打架的。


我们三个谁也没有动,就那么站着任他们靠近。可能是我们太过镇静,他们走到离我们两米的地方就不再行动,以一个半弧形把我们围住,一副狼群准备猎食的架势。可惜遇到我们,不知道是谁猎谁。


我一点不紧张,很轻口松地试着问了一句:“你们认识我?”没有得到回答。


我叹了口气,觉得太可惜了,这些人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要被揍。


“小哥,”我咳嗽一声,嘱咐道,“轻点。”


我的意思当然是让他下手轻点,闷油瓶却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奇怪,在我忍不住猜测他是什么意思时,他又转过头去“嗯”了一声,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他这一动,那八个人好像上了发条一样,陆陆续续都扑了上来,胖子骂了句脏话,很快就和离他最近的那个缠斗在一起,而闷油瓶专攻那些人脖子后面,一下子就放倒了两个。


我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架了,但黑瞎子教给我那些东西还在,总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拖后腿,只是我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其实不太寻常,因为他们的身手几乎和我以前手下的伙计不相上下,而且自从一开始那两个被闷油瓶打晕以后,剩下的六人立刻就有了躲避的意识,同时开始明确分工,一个负责胖子,一个纠缠我,其余四个围口攻闷油瓶。


我立即叫了一声:“胖子!”


至于闷油瓶那边,压根不用我提醒,他肯定已经觉察到了,出手比之前快了很多,在我喊胖子的同时,他一脚就把围口攻他的那四人踢飞出去了一个,而后迅速矮下口身一扫,又摆平一人,这个大概是腿直接脱臼了,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再一弄直接晕了。


大概是受到闷油瓶那边的影响,我面前的人动作也有些迟疑起来,似乎是想撤退,我趁机右脚脚尖离地,膝盖一提,往他腹部狠狠顶了一下——这种力度下引起的血压反应足以让一个成年男人晕过去了,他勉强躲了一下,还是倒在了地上。


胖子那边也解决了,我们聚口集在一起朝闷油瓶靠拢,三个人站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三角。


目前对方仍然可以行动的还有最后两人,一个瘦子一个红毛,他们对视一眼,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摆了个姿口势。


我一眼看出这是个二人联手的武术架势,如果配合得好很能磨人,不由得皱了皱眉。但胖子哪有心情管他们是什么姿口势,我看他已经完全被惹毛了,喘了几口粗气就怒骂道:“死他爷爷的龟孙口子!敢找你胖爷我的茬,天真你快拿把刀来,磨快点,剁不碎他丫的!”说着就要冲过去打人。


我赶紧拦住他,指着闷油瓶对那两人劝道:“你们刚刚也看到了,有他在,继续动手你们无论如何都讨不到便宜。我想你们来总该有个目的,不如先自报家门,我们坐下来谈谈?”


那两人摆着POSE不吭声,胖子见了更气,张口就道:“我口操!你还跟他们讲道理,老口子行走江湖打枪这么多年他口妈不是出来跟人讲道理的!”说着手就往腰上摸,似乎拔口出了个什么东西。


我清楚得很,他身上根本没带枪,于是心领神会地往前一步挡在他前面,假装在拦他,其实是为了给他打掩护。


事实证明这一招还是很有效的,大约是我们刚刚的身手表现给人带去了一种我们很牛逼的暗示,所以随身带枪口械好像也很符合我们的人设,总之那两人的脸色立即变了,染红毛的那个伸手叫道:“等一下!”


我一见他们架势乱口了,马上意识到他们身上肯定都没有枪,心道谁他娘的跟你等一下,给闷油瓶使了个眼色,闷油瓶飞一样地跃出去,凌空落在一个人肩上,直接把人坐塌在地上;另一个从他背后扑上来,他顺势一拐,挥了一记漂亮的过肩摔,那人骨碌碌滚了两周半,又被闷油瓶扯了一下才停下来,不然保管一头在墙上撞成脑震荡。


这时围观的人都跑完了,我比较了一下,觉得被坐塌在地上的那个瘦子应该相对更清口醒一些,于是打算过去套点话。


“你们是什么来历,”我蹲下去问,“怎么想到找上我的?”


瘦子的墨镜掉在地上,架子都断了,我看他还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六,我实在想不到这个年纪的人有什么道理跑来找我的麻烦。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别过头去,看样子就想说“你有本事打死我”。我心说要是我当年跟你一样早他口妈被二叔打死了,站起身就道:“不说话,那可惜了,连句遗言都留不下,可怜啊,可怜。”


胖子也在一边帮腔道:“可怜啊,可怜。”


相比我们,闷油瓶就直接多了,他在瘦子脖子上按了一下,那人立刻昏了过去,另一边滚昏头的红毛看见,以为我们真动手杀口人了,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杀口人偿命!你们要遭报应的!”


我的天,我多少年没见骂人这么朴实的了,仔细一瞧,发现这红毛比那瘦子还年少,顶多二十刚出头。


莫非这八个都是小口鬼?那可不得了了,这么年轻,身手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边想边朝他走过去,而后就听见远处又有人喊道:“等一下!”


我心里骂了句娘,心道等个屁,不是人人都有面子让老口子等的;回头一看,拐角处那边亮起一排手电光,一伙大尾巴狼正朝我们走来,刚刚那句“等一下”貌似就出自为首那个络腮胡之口。


这人谁?


我和胖子互相看看,然后一齐看向闷油瓶。闷油瓶很镇静地走过来跟我们站在一起,望着对面一句话也没说。


络腮胡走到我们跟前,开口就道:“本家,对不住,青头不懂事,冒犯了您和您朋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眨眨眼,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这人是江闯。


闷油瓶听了也不说什么客气话,就“嗯”一声表示回答,给人感觉非常高冷,我和胖子当然知道他其实根本不care,但江闯那边明显是以为闷油瓶动怒了,一摆脸色对地上的那几个人口大喝一声道:“都给老口子起来!”


真晕的自然起不来,但有几个半晕不晕和假晕的的当即被吓醒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叫江爷好江爷好。我一眼看过去,还真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所以虽然说小弟小弟,也不能收年纪太小的,否则就像此时的江闯,站在他们面前完全没有大哥的气势,最多也就是个教口导主口任。


之后无非就是解释加道歉。听说这帮小口鬼以前都是那个冯老板冯昌带着的(我倒是没想到他这么有爱心),后来江闯看情况不对,才想办法弄到了自己手下,而由于冯昌死因复杂,江闯一直没有正式放过消息,这几人又正处于多疑胆大的年纪,知道冯昌在饭馆的冷库里藏着某些东西,就一直坚持认为是有人觊觎那些东西对冯昌下了杀手,还暗中计划要替上头查个明白,因此在冯昌死后的半个多月里一直轮流接管、监口视长味饭馆,最后嫌疑就这么落在了我们三个头上。


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不想再跟他们扯皮浪费时间,只要以后都别来烦我就成。胖子不一样,他的心还挂念着徐妙说的病鸡,于是顺势向那些此时垂头丧气的小口鬼问了几句。令我吃惊的是,这些孩子一点也没隐瞒,坦诚道病鸡的确是他们拉进饭馆的,因为价口格很便宜,掺着好肉卖也不容易被发现,利润很高。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有些自得起来,全然不把这当做是一件不该做的事。我瞧他们那副神态,心里愈发觉得古怪,我想这些孩子肯定不是被冯昌“带”大的那么简单——首先他们的身手异于常人,其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甚至不太正常,就好像天性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这个念头让我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闷油瓶的手。


我感觉自己可能要更崇拜他了。


江闯是听人通报后赶到的,也就是有备而来,现在该解释的也解释了,该道歉的也道完了,他抬头看看我身后那栋土楼被砸烂的窗户,二话不说就给我塞了一纸包,厚得要命,我和胖子两人各摸了一下,都很满意。


做完这些,江闯又去看闷油瓶的反应,我怕再这样下去今口晚要闹到天亮,正想劝闷油瓶表现得友善一点,就看见闷油瓶朝他点了点头,表情淡淡的,人又站得挺拔,很有天子登基大口赦天下的气势,江闯见状缓了脸色,客套几句,准备带人走了。


我在心里给自家瓶仔天生的演技鼓了好一通掌。


他们离开时,我隐隐约约听见江闯在向那些小口鬼问情况。红毛应该是那伙人里带头的,听他说,他们这次行动还带了一个外人,是临时叫来打下手的,冯昌死的第二天,他们偷偷去查看现场,那人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就走散了,后来回镇里也没听他有消息,可能是落在山里了,不知道是生是死。


按红毛的意思,他是希望那人最好死了,免得多张嘴要封。我听到后来越来越觉得厌烦,正想进门去不管了,他却提到了一个名字:孙新阳。


我脚下一顿:这名字是不是有点耳熟?


想到这里,我看向胖子,胖子看向我,两秒后我们俩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同时变了脸色。我心道:我口操,这么巧,孙新阳不就是徐妙那个失踪的未婚夫吗?事儿都他口妈撞一起了?


这一撞,让我心里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之后的事情证明这种预感是对的,而这整件事情的后续影响,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月。


如果说直到听见有关孙新阳消息的那一刻,我们在这件事中的经历都是有惊无险、甚至还有几分轻口松的,那么接下来我要叙述的内容将会显得沉重许多,因为一周以后,等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跟村长保证,终于让他相信那天那些所谓的“黑社口会”其实是朋友间开玩笑、以后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之后,我们在山上找到了孙新阳的尸体,身口体有一半泡在水里,已经烂了,干的那边口袋里放着钱包,包里有身口份口证。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毕竟他确实没有被卷入这些事情以后还能幸存的能力。根据胖子的猜测,他也许是为了筹备婚礼,听“朋友”吹牛要做大事,就想进去掺一脚捞点油口水,哪里知道会是这种要命的差使——而且这里头本身也没有什么油口水可言。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的那样,但既然现在结果已经如此,任何猜想都已经没有太多意义。我们第一时间联口系了警方,警方负责通知他的家人,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毕竟那些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


其实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和孙新阳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只是我的运气比他好很多,哪怕我从走出第一步起就在被人算计,也没有像他一样在最初就被同伴抛下,而我所遇到的人,不能说他们每一个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至少总有人愿意在我跌倒的时候拉我一把,而不是转身踢我一脚(后来我当然也遇到过这样的人,但那时我也已经不是会被人一脚踢倒的吴邪了)。


作为局外人,我们三个之中,受这件事影响最大的无疑是胖子,倒不是因为孙新阳死后徐妙的境遇,而是在这件事上,胖子完全是身受同感,而这种身受同感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理智。我曾经在医院见过一个人,他在抢救失败的手术室外哭到脱水,整个人情绪崩溃、神志不清,我原以为手术室里躺着他的亲人,可医生却告诉我,抢救失败的患者是另一个人的父亲,这个人只是好心帮忙运送患者的出租司机,而他的父亲在两个月前同样因为脑梗离世了,所谓痛口定口思口痛,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


所以在胖子一声不响跑出去的两个多月里,我几乎睡不着觉,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假如让徐妙和胖子这两个新伤和旧痛走到一起,那可能也不坏,但我马上意识到我这种臆想几乎侮辱了他们两个人:第一,胖子虽然嘴上浪荡,心其实是很静的,他绝不会在不冷静的状态下做这么不负责任的决定,更何况他在消化痛苦方面远远强于我;第二,徐妙是个普通女人,柔口弱,没有厚实的背景,也没有多少力量,但她首先就是一个人、一个个体,她在不幸面前就一定会逃避吗?不一定的,我在势力强大的对手面前,曾经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也经历过很多身边人陆续离开的痛苦,如果那时我没有稳住自己,那么现在我不仅一个也找不回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将置身何地。至于徐妙,假如她能过这一关,即使她不可能让孙新阳起死回生,也至少能在接下来的人生里依旧明白自己的位置。


这段时间我看了很多书,没日没夜,后来闷油瓶直接把被褥铺进了书房,门也很少出了,天天看着我,我不睡他也不睡。后来我渐渐从看书转向和他聊天,他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却尽量用细节化的方式跟我讲了很多他以前的经历,而在他的讲述中,他自己或许没有觉察到,我则敏口感地发现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变化,唯独他一路走来,连孤独都始终如一。


直到他开始讲起从遇到我和胖子以来的事情,这种感觉才弱化了一点。我听到自己笔记上那些事通口过他的话用另一种角度讲述出来,觉得很是新奇,注意力被带跑了很多,尤其是讲到雨村之后,他所说的居然有很多我都一直不知情,比如他过年那次杀错鸡其实是故意的,因为隔壁经常把鸡偷偷放进我们院的鸡窝里偷食偷养,还啄死过两只小鸡仔。


我听到这里先是惊讶,然后就忍不住笑。闷油瓶原来是这样的吗?他会在意隔壁偷我们鸡食啄我们鸡仔?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把话问了出来,没想到闷油瓶还真的点头说会,因为鸡是我们家的。


我在脑子里绕了一圈,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这些琐碎的小事都是我和他两人生活的一部分。


“小哥,”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笑,但想到胖子,还是叹了口气,“你说,人——到底是怎么活在世界上的?人、和另一个人之间……相遇又分开……联口系……”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这个问题,只能零零落落说出几个词和短句。


可闷油瓶还是听懂了,他说,真正的联口系是不会断的。


那胖子和云彩呢?我问。那时候只是胖子……他们还没有……


闷油瓶看着我,很久才说,当初在门里的时候,他其实是能感觉到我的。


我顿时有些惊讶,因为我很清楚,在那种情形下,他基本是无法和外界产生感应的,别说感觉到千里之外的我,就连门外发生特大雪崩,他都丝毫不会受影响。


“这不可能啊……”我喃喃道。


闷油瓶还是看我,他说别的事情可能不行,但他确实能隐约感觉到我的状态,所以即使我没有给他任何回音,联口系也依然存在,我们也依然在同一个世界上。


不等我给反应,他又问我青铜门和生死是否可以类比,我想了想,觉得的确没差很多。


联口系是不会断的。于是闷油瓶再一次道。关键在于人能不能看穿这一点。


后来他还讲了很多,我听着听着,心里也渐渐释然了。因为别人我不知道,但胖子在“看穿”这方面确实很少会让人担心。我不再没日没夜地失眠看书,开始慢慢把生活恢复到正轨,只是仍旧记挂着胖子什么时候会来见我们。


胖子前来造访的那天晚上,我和闷油瓶正在客厅沙发上看新口闻口联口播,片尾音乐响起时他刚好猛地推门进来,把大包小包一堆东西“哐哐哐”往地板上一通猛砸,然后很精神地活动活动筋骨,看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让闷油瓶拍了我一下,才站起来问胖子,他这两个月都干嘛去了。


胖子爽口快道陪徐妙回老家去了,人家小姑娘本来是要结婚的,现在男人死了还结个啥,正好家里来电口话问情况,一问吓一跳,赶紧叫人回家去——哎哟这可老难了,半个多月才把人说通,要不是后来孙新阳爹妈康复出院了也一起帮着劝,还真是劝不动了。


我觉得奇怪,问劝归劝,你怎么还陪着人回老家?


胖子就道,认了个干闺女!怎么样,胖爷我也是做爹的人了,来来来,叫爸爸。接着又说徐妙老家那边觉得孙新阳死了不吉利,在盘算着赶紧另外给徐妙说门婚事,他好说歹说又劝了几个礼拜才把人劝住,嘱咐了一定要看徐妙自己的意思。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事已经全放下了,只是被他认徐妙做干闺女的事情弄得哭笑不得,半晌才道:“便宜你了,白捡个这么大的女儿——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胖子乐呵呵道这是云彩的意思,刚开始那几天徐妙跟丢口了魂一样,他又要避嫌不能总上口门去问情况,根本没办法,直到后来有天晚上忽然做了梦,梦里云彩说自己在天上遇到徐妙的魂了,她很喜欢这姑娘,不忍心看人就这么死了,所以又把魂送了回去,希望胖老板能帮帮忙,多照看照看。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他正面提起云彩的名字,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却先我一步从地上那些口袋里摸出两只烤鸡来,说要请我和闷油瓶吃夜宵。


“哪儿来的鸡?”我问。


他就道:“还能是哪儿来的——得,你就当我摸来的,赶明儿我就去订块摸鸡校尉的匾挂脖子上,你是文化人,你给看看是烫金好还是烫银好?”


我说金银无所谓,您还是再买个脖子比较保险。


胖子大怒,表示如果今天不把我这小年轻教育得叫爸爸,那他明天就开始减肥,从此跟一身混江湖的神膘说拜拜。


闷油瓶在旁边静静地听我们吵来斗去,自己从桌上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动作不快,但很稳,果皮花一路挂得老长。他削完就塞口进我手里,我正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拿着咬了一大块,胖子顿时对我这种中途补给的做法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鄙夷,边哼哼我作口弊边进厨房弄他的烤鸡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顺手把刚刚咬了的苹果给闷油瓶也喂了一口,然后说小哥,你可神了,快让我亲你一百下。


最后亲没亲到一百下我不清楚,但我们俩嘴里的苹果绝对都是嚼了一百零一下才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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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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